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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謀萬世者,不足謀一時;不謀全局者,不足謀一域。
2017年6月,96歲的何鴻燊辭任信德集團行政主席,一代賭王告別了自己開創的博彩業。
何鴻燊1962年進軍澳門賭業,55年不下賭桌,其中有40年壟斷賭牌,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。
鼎盛時期,他繳納了澳門一半的直接稅,雇傭了三成澳門人,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漁村,帶成與拉斯維加斯、大西洋城和蒙地卡羅齊名的“世界四大賭城”之一。
澳門回歸前,人們都親切地稱他為“無冕澳督”。
常言道“為官一任造福一方”,而何鴻燊證明一個商人也可以。
一經商之于何鴻燊并非偶然。
1921年,何鴻燊生于一個香港商業世家,曾祖父是一位荷蘭裔猶太人,祖父和父親都是洋行的買辦,商業理念在日常點滴中融入他的血液。
作為富家子,何鴻燊成長于溫柔富貴鄉,讀的也是最好的學校,香港皇仁書院。
不幸的是,這樣的好日子在他13歲時結束了。
那一年,有人算計何家,誘導何鴻燊的父親和叔伯們,舉債炒賣怡和洋行的股票,導致家族破產。
這之后,何鴻燊的父親遠避越南,把他和母親扔在香港。
命運突變讓何鴻燊體會到了人情冷暖、世態炎涼,他發誓,以后一定要中興何家,找回昔日的榮光。
1941年,由于日軍入侵香港,何鴻燊的生活更加惡化。
為尋找活路,他前往未被戰火侵襲的澳門。
彼時澳門是葡萄牙的殖民地,而葡萄牙的另一個殖民地巴西有200多萬日本移民,所以日軍不敢染指澳門。
澳門的獨特地位,讓它在戰爭期間成了走私的天堂,一種叫“押船”的生意很快興盛起來。
押船的風險大,鬧不好會丟性命,但何鴻燊到澳門后不久就加入了這個危險的行當,因為他交了一個又漂亮又有家世的葡萄牙女朋友。
賭王的第一任女友黎婉華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。
何鴻燊短短幾年就賺了100萬,之后以此為本錢投身拆船、金銀買賣、藥品代理、火柴制造和煉油等行業,很快發達起來。
到50年代初,他已經積累了200萬,成為青年富豪的典范。
漸入佳境的何鴻燊沒有想到,他的崛起激怒了澳門的地頭蛇,那些人覺得自己的生意被這個香港鬼仔搶走了,因此不斷找何鴻燊的麻煩,甚至發展到扔手榴彈的地步。
何鴻燊不甘心好日子就這樣被別人毀了,于是跟對方死磕,但幾個回合下來,他總是吃虧,這時,已經嫁給他的葡萄牙美女勸他不要斗了,之后他們結束了在澳門的生意,回老家香港發展。
令何鴻燊沒有想到的是,這個屈辱決定竟然意外地成就了他。
彼時的香港百廢待興,地產業尤其興盛,何鴻燊迅速加入地產行業,承建了不少商業和住宅樓宇,以及軍方宿舍,到1959年,他已經把從澳門帶來的200萬變成1000萬,躋身港澳著名富豪行列。
沿著這條道路走下去的話,何鴻燊可能會成為另一位香港地產大亨,然而命運在1960年突然給了他一個新的選擇。
二澳門從1930年開始實行賭業專營制度,政府只發放一張賭牌,由持牌人壟斷賭博生意。
1960年之前有過兩代持牌人——盧九和傅老榕,而傅老榕在1960年死了。
到去世前,傅老榕已經連續持牌24年,其家族掌握澳門賭業的方方面面,人們毫不懷疑,即便傅老榕不在了,賭牌還會落到傅家手里。
然而,一個關鍵人物卻對此提出異議。
傅老榕去世的前一年,澳門政府換屆,馬濟時成為新任總督。
馬總督對于傅家長期把控澳門賭業很是不滿,他覺得這家人已經把賭業搞成了一家之業,政府的稅收常年沒有增長,政府官員好像也都被收買了。
這不行!于是馬總督籌備新的賭牌競標。
澳門總督馬濟時推動馬總督產生這一想法的,是傅老榕的死敵葉漢。
葉漢號稱“賭圣”,是澳門最著名的荷官,從小精于賭術,幾乎逢賭必贏。
他從傅老榕拿下賭牌后為傅家效力,為賭場解決了不少麻煩,功勞不小。
功勞大的葉漢口氣更大,他四處宣揚沒有他葉漢就沒有傅家。
后來這對東家和伙計沒有懸念地鬧翻了,葉漢決定報復傅老榕,不斷給總督府打小報告。
多年的上訪終于等來了好消息,新任總督真的決心動傅家了。
但要競爭賭牌,葉漢還缺少本錢,光是競標押金就需要70萬。
于是葉漢開始組建新財團,他打算讓別人出錢,由自己管事。
很快,他找到兩位有黑道背景的投資人,以及一位精通洋文、與葡萄牙政府打交道的高參。
事情雖然有了進展,但錢遠遠不夠,他們的實力根本沒法與傅家比。
必須找到更有影響力的合伙人。
這時,懂洋文的高參把自己的大舅哥——何鴻燊,推薦給葉漢。
這位高參一直覺得葉漢不地道,怕葉漢將來卸磨殺驢,希望用何鴻燊平衡一下葉漢。
為了讓葉漢相信必須引入何鴻燊,那位高參還編了一個“葡萄牙政府要求新的持牌人必須擁有本國國籍”的謊言,而他們之中只有何鴻燊擁有葡萄牙國籍。
按理說,這么關鍵的規定葉漢應該好好打聽一下,看是不是有這么回事。
但難以置信的是,葉漢居然沒做調查就信了,同意引入何鴻燊并以其名義申請賭牌。
“賭圣”葉漢這個致命的疏忽,改變了葉漢、何鴻燊和澳門的命運。
三接受葉漢邀請前,何鴻燊從沒想過進軍賭業,這是一個他完全不懂、也沒什么興趣的領域。
可是早年被澳門地頭蛇驅逐出境的經歷,又讓他對這次競標躍躍欲試,他就像《英雄本色》中的小馬哥一樣,一定要奪回失去的東西。
何鴻燊的到來讓葉漢緊張起來,于是葉漢也要求引入一名香港富商,這名富商就是大名鼎鼎的霍英東。
香港商業巨子霍英東霍英東是正經商人,很瞧不起賭業這種偏門生意。
在他看來,賭業不過是把一個人口袋里的錢放到另一個人的口袋,于眾無益,徒增社會矛盾,所以他一開始沒有答應葉漢。
后來他松口說,假如不走傅家的老路,改行香港馬會模式,也就是把賭業的利潤投入到慈善事業和市政建設,利用賭業做好事,他會考慮參加。
霍英東的條件讓葉漢很生氣:大家忙活一場就是為了做善事?那兩位有黑道背景的合伙人也悻悻地離開了。
然而何鴻燊卻突然來了興致。
他雖然對賭業一無所知,但作為一名地產商,卻懂得搞建設。
在他看來,霍英東的提議是把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偏門生意,提升為一個關系地區前途的支柱產業。
這一方略,把新財團與澳門政府和澳門民眾緊緊地綁在一起,使得新財團獲得了遠超傅家的政治優勢。
這一看法與馬總督很像。
馬總督之所以反對傅家繼續持牌,就是不希望賭業成為一家之業,而希望將其發展為整個澳門的公共事業。
葉漢沒有想到自己請來平衡何鴻燊的霍英東,竟然跟何鴻燊走到了一起。
此時的葉漢已進退兩難,如果不答應霍英東的條件,報復傅家的事就泡湯了,如果答應,他又會白忙一場。
這時,何鴻燊給了葉漢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:如果贏得賭牌,賭場交由葉漢全權打理,另外給葉漢一些股份。
賭場的主要利潤要按照霍英東的方案用于慈善和建設,但也兼顧各位合伙人的利益。
何鴻燊和霍英東葉漢別無選擇,只得答應。
這之后,何鴻燊躍升成為新財團的靈魂人物,與傅家展開正面較量。
四一開始,傅家沒有把葉漢組建的新財團放在眼里,覺得這幫沒有根基的家伙成不了事。
他們萬沒有想到,1961年10月,這個主要由外行人組成的班底居然成功奪得賭牌!此時傅家的當家人是傅老榕的兒子傅蔭釗,傅蔭釗不甘退出歷史舞臺,于是發起反撲。
傅蔭釗向新財團發出名為“八大條”的恐嚇,聲稱要取何鴻燊的性命,要讓乞丐到賭場天天鬧事,要讓新財團沒有場地做賭場,沒有荷官可以雇傭,同時要讓賭客沒有船來澳門,來了也沒有酒店住,進賭場就扔手榴彈,更重要的是,他要透過多年經營的政商關系,推翻此次賭牌競標結果。
殺氣騰騰的“八大條”很快有了效果。
霍英東首先改變態度,他是一個有頭有臉的商人,不愿意卷入這種喊打喊殺的生意,于是提出一個“大聯合”的方案,希望用利益均沾的辦法,平息傅家的怒火。
方案一出便大受歡迎,黑白兩道以及政商兩界的許多人都希望落實該方案,就連馬總督也是這樣的態度。
馬總督還向何鴻燊下了最后通牒,“何先生,你必須保證至少要有一艘港澳客船繼續航行,否則,我不能讓你的賭場開業!”何鴻燊上一次被人威脅是在30歲,十年過去了,又有人來威脅他。
這一刻,他就像小馬哥一樣非要出演一場英雄本色:我最恨別人拿槍指著我的頭!馬濟時的最后通牒并不可怕,何鴻燊擁有一艘載客300人的渡輪,可以自己運送賭客。
至于“八大條”,他覺得也無需心驚膽戰。
對付刺殺,最好的辦法是讓殺手不敢來,何鴻燊昭告天下,48小時殺死殺手者可以到他的律師那里領取100萬重賞;對付扔手榴彈的威脅,他則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宣布凡是替他往傅家酒店扔手榴彈的,扔一顆賞1萬。
其他威脅化解起來更加簡單,澳門又不是傅家開的,私人場地租不下來就租政府用地,酒店、荷官和乞丐你收買我也收買,而且出價更高。
“八大條”的七條已經不足為慮,剩下的一條是政商關系PK。
何鴻燊認為這一條最關鍵,因為葡萄牙政府已決定調馬總督于1962年回國,何鴻燊不清楚新的總督將執行何種政策,為避免翻案,他覺得必須把賭場盡快開起來,建立新秩序,讓賭牌變更成為既定事實。
何鴻燊租下政府的物業新花園及其附屬酒店,組織人手日夜趕工,趕在馬總督辭任前開業。
他還與許多酒店和船務公司建立利益同盟,擴大己方陣營。
葉漢也在賭場內搞起賭具革新,杜絕造假舞弊行為,深受賭客好評。
與此同時,何鴻燊三次親赴葡萄牙首都,疏通政商關系。
賭場開業后第四個月,他的努力結出碩果,新任澳門總督與其正式簽訂賭業專營權合約,打動葡萄牙高層的正是霍英東提出的利用賭業做好事的商業模式。
此后40年,何鴻燊一直牢牢把控著澳門的賭業專營權,即便在2002年澳門賭牌開放后,何鴻燊家族在澳門仍舉足輕重,在全國亦享有聲望。
就在何鴻燊退休的2017年,他的兒子何猷龍當選全國工商聯副主席。
何家的成功,更加凸顯了傅家的失敗。
傅家壟斷賭業的時間也不短,長達24年,也曾強大到讓人覺得難以撼動,但傅老榕去世短短兩年,他的賭業王國就風云流散,之后被世人徹底遺忘。
清人陳澹然說,“不謀萬世者,不足謀一時;不謀全局者,不足謀一域。
”傅家與何家的差別,首先差在格局,前者追求一家一姓的富貴,后者則追求整個地區的繁榮。
壟斷賭業的40年,何鴻燊改變了澳門,他為澳門帶來了商店、餐館和其他娛樂設施,發明了“綜合娛樂場”的概念,建立了現代化的交通、銀行、住宅、酒店等體系。
他幾乎把澳門當成自己的公司經營,他則通過搞活澳門經濟,賺到了傅老榕生前無法想象的財富。
當然,他的搭檔霍英東此間也做了巨大貢獻。
拿下賭牌后,霍英東立刻投資300萬疏通河道、發展外港,短短幾年便解決了葡萄牙人400年沒有解決的問題。
他自豪地說,“沒有我當日開通外港碼頭,所有澳門的一切都是假的。
”2002年,霍英東更是把價值100億港元的賭場股份,全部捐獻給澳門。
五進入賭業的第一個十年,何鴻燊一直讓葉漢打理賭場,自己則經營其他生意。
這一安排兼顧雙方特長,一開始運作得很好,但是后來事情起了變化。
葉漢發現自己被引薦何鴻燊的那位高參給騙了,根本沒有什么“持牌人必須是葡萄牙人”的規定。
這件事讓他對何鴻燊等人懷恨在心,決心把賭場奪回來。
掌管賭場后,葉漢開始培植親信,推行“唯我獨尊”的政策,讓賭場上下把自己看成曹操,把何鴻燊看成漢獻帝。
如此發展十年后,賭場儼然成了葉漢的獨立王國。
葉漢傲立賭場之時,何鴻燊也在笑傲江湖。
十年間,他進軍客運、酒店、餐飲、房地產等行業,總攬這些事業的信德集團于1972年在香港上市,并成為藍籌股。
有了這個基礎后,何鴻燊決定對鬧獨立的葉漢動手。
1973年,他趁葉漢到歐洲旅行,突然以“賭場人員年紀偏老”為由,大量解雇葉漢的親信,改用忠于自己的年輕人以及澳門總督關心的土生土長的葡萄牙人。
與此同時,他用賭術訓練學校代替葉漢所尊奉的學徒制,徹底鏟除了葉漢體系的根基。
這場政變沒有遭到像樣的抵抗,葉漢苦心十年建立的賭業王國頃刻瓦解,比傅家覆滅得還快。
由于葉漢仍持有賭場的股份,他沒有立刻出局。
1975年,自感大勢已去的他萌生退休之意,不過他不想出局,于是請求讓自己的兒子接班。
何鴻燊拒絕了葉漢的請求。
那一刻,葉漢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,他決定像報復傅老榕一樣地報復何鴻燊。
1975年正是賭牌競標之年,葉漢找來香港“珠寶大王”鄭裕彤做競標搭檔,準備再搞一把1961年奇跡。
但不久之后,鄭裕彤就加入了何鴻燊的陣營。
葉漢雖敗,但復仇之心不死。
1982年,他把所持有的賭場股份以3億元的價格賣給鄭裕彤,隨后創辦賽馬車會和公海賭輪。
這兩個新的項目一度給何鴻燊帶來麻煩和困擾,但遠遠構不成威脅,葉漢的斗志也隨著一次次復仇失敗消散。
1997年,滿腹怨氣的葉漢恨恨離世,何鴻燊親赴葬禮,送上一幅挽聯,上書四個大字——“高山仰止”。
葉漢或許至死也沒有搞明白,為什么這個外行掌控了亞洲最大的賭城,成為一代賭王。
六何鴻燊一生耀眼輝煌,他的子女也多出類拔萃。
何鴻燊有四房太太,17個子女。
前些天,他和四太梁安琪的三子何猷(yóu)君亮相江蘇衛視的《最強大腦》,其間仿若絕世高手,從100位強手中一路過關斬將,斬獲第一名。
而在此之前,他已連續兩年在世界數學測試邀請賽中獲獎,還讀了麻省理工的金融學碩士。
“最強大腦”何猷君前文提到的2017年當選全國工商聯副主席的何猷龍,則是何猷君同父異母的大哥,二房長子。
何鴻燊的這個兒子更是不得了。
何猷龍畢業一年便開始創業,很快把公司推上香港創業板,2001年互聯網泡沫破滅,他的公司卻實現凈利潤400萬港元。
之后他進入家族企業,把一家持續虧損的餐飲企業扭虧為盈,2006年,他又拿下一張屬于自己的賭牌,并打造出一家在納斯達克上市的休閑綜合體——新濠天地。
2014年,他以34億美元身家登上福布斯香港富豪榜,排第12位。
全國工商聯副主席何猷龍何猷龍還有一個比他更牛的姐姐,二房長女何超瓊,接何鴻燊班的就是何超瓊。
何超瓊與何鴻燊的賭業生涯同齡,年輕時是一名文藝青年,熟讀莎士比亞的作品。
但在父親干預下,她轉讀商科,畢業后創辦了日后成為香港本土最大公關公司的“天機”。
1995年,何超瓊被父親召回家族企業,負責拯救陷入虧損漩渦的信德船務,結果不出幾年,她就構建了一個將香港、澳門、珠海、廣州、深圳五大城市的碼頭與機場聯系在一起,通過水上運輸達到無縫銜接的交通網。
在此期間,她還改革管理架構,牢牢掌控了公司管理權。
賭王接班人何超瓊2002年澳門賭牌開放期間,何超瓊聯合父親何鴻燊和弟弟何猷龍,獲得6張賭牌中的3張,把控了澳門賭業一半的命脈,沒有重蹈傅家當年的覆轍。
更重要的是,何超瓊和弟弟何猷龍繼承了父親與澳門共榮共贏的格局與精神。
他們最早提出澳門要轉型,要在賭業之外發展文化旅游產業,把澳門打造成威尼斯、巴黎那樣的旅游城市,讓人們在澳門看到全球最頂尖的時裝、飲食、藝術、創意和科技。
近年來,姐弟倆在這方面做了大量嘗試,他們大幅削減了賭場在公司業務中的比重,另舉辦豐富多彩的文旅活動。
2012年以來,何超瓊更是每年舉辦一屆“澳門世界旅游經濟論壇”,匯聚全球政商精英,共同探討澳門博彩之外的產業發展。
面對媒體時,姐弟倆講的也都是國家、民族、責任,希望自己能成為家族和地區的驕傲。
可以說,經過兩代人的經營,何鴻燊家族已經和澳門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了一起。
如今賭王已經退休,但何家傳奇仍在繼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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